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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著台北忠孝東路一棟舊大廈的電鈴，心中浮起一種熟悉感，「這……不就是鈕承澤導的電影『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』的場景嗎？」

進入屋內，場景歷歷再現，頂樓一片玻璃窗上寫著：「人家把你當個ㄎㄚ，你要把它當笑話；如果你把自己當個ㄎㄚ，你就準備當笑話。」

鈕承澤說，這是在《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》備受肯定之後，「我突然覺得大家都把你捧得……哇！不得了。有一天，我就在玻璃上寫了這些話，提醒自己。」

因執導《艋舺》一片再度掀起國片熱潮的鈕承澤，從童星起家，十七歲時就因演出《小畢的故事》一炮而紅。但早來的成功，反而讓鈕承澤陷入了一段迷失的歲月。很久一段時間，他沒有戲演，沉溺在怨天尤人的情緒裡。

從童星、電視偶像劇導演到現在的票房電影導演，鈕承澤一路走來，起起伏伏，總以為自己已經搞定的時候，卻不知不覺迷失；總以為自己在追求更大的成功，卻在過程中腐爛發臭，而不自知。鈕承澤說，拍《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》這部電影，就是要徹底擊毀腐爛發臭的自己，唯有如此，他才得以開始他的下半生，不再被過去捆綁。

演出至今，票房已突破三億台幣的《艋舺》，則有著鈕承澤大量的青春記憶。「因為我從小就在演藝圈，國中的時候，每天去上學都是一個嚴峻的挑戰，我根本不知道我會被誰、被怎麼欺負。」

在鈕承澤的青春歲月裡，校園霸凌是個慘烈的記憶，他的命運有如《艋舺》裡的「蚊子」，一個被欺負而尋求同儕大哥保護的孩子。

鈕承澤說，他也曾因此對母親產生一種怨恨，怨恨母親為什麼要送他去演戲，導致他沒有一個正常健康的童年。「可是這些都在長大之後，當你不再把手指指著別人，不再認為自己的不幸都是別人造成的，當你真正面對自己的問題，開始為你的工作努力，你自然會理解，那其實是她對你的愛，她看到你的潛能，她對你的一種期待，」鈕承澤有所領悟的說。

在昏黃的天空下，鈕承澤坐在自己的紅豆製作公司頂樓，啜飲著手中的白酒，誠實的談著自己人生的數度崩解與重生，以及他對於意義的追尋、義氣的領悟與夢想的執著。

Q：你曾經走過一段很沒自信的歷程，拍了《艋舺》，有沒有讓你變得比較有自信？

A︰我長久都很沒自信，因為從小時候我就很有名氣，可是這名氣不是我靠努力得來的。我也覺得，我會有表演機會是我媽媽幫我「喬」來的，因為我外公的影響力。

我演了《小畢的故事》很紅，可是演完就沒有小畢可以再演，然後別人都比我紅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摸索，我從小就在自負與自卑的交界，到此刻還是。

我小學念的是一所很有名的私立小學，可是我功課很爛，那所小學是個很恐怖的環境，功課好不好就是你有沒有魅力的唯一標準。我很愛看書，可是絕對不看教科書；我明明懂很多事情，可是考試都考很差。我很怕寫功課，我就不寫，到學校騙老師說沒帶，老師就會搜書包，於是我得去找同學的弟弟，把功課塞到他的書包。

我記得我十九歲還寫過一首歌，裡面有一句歌詞：「我站在自負與自卑的交界，飛揚的神采下是掩不住的羞怯……」

我一方面有想要透過創作跟世界溝通，以及展露自己的渴望，但是我也從來不曾下過苦功、好好的去學些什麼，長期都是這樣。

有一個轉捩點是在民國九十五年左右，那時候我很慘、很難過，長久的不快樂，沒有自信、沒有戲演，那時我讀到我很喜歡的小說家卜洛克的一句話：「當天空最黑的時候，星星就要出現了。」

人生就是這樣，絕望伴隨著希望，你到谷底，如果繼續往前行，勢必柳暗花明。就在那時候，我選擇徒步旅行，背著包包、拿著手杖，走了一趟中部橫貫公路，在那趟旅行中得到很多的整理，認識了台灣的環境。我得以思考：「我不要再抱怨了吧！」可不可以想想，自己老羨慕美國那些演員，可是看看史恩康納萊六十歲了，身上肌肉都還一塊一塊的，他們到底為工作做出什麼樣的努力跟付出？我可不可以也做出這樣的努力跟付出？

於是我開始努力運動、鍛鍊身體，立志做個偉大的演員，不再挑戲、不再在乎酬勞、不再計較排名，欣然接受所有的機會，把觀念調整成有人付錢給你做練習多好，就從那刻開始改變。

Q︰這是你開始真正靠自己的努力建立信心的時期？

A︰對，就從小的地方做起。那時候也剛開始接觸到佛家的思想，接觸到無常，接觸到命運，會去看路邊的花、天上的雲。當時我以為已經搞定，生命開始好轉，我以為我好了，然後當導演，執導《吐司男之吻》又紅了，我覺得「哇！前面一片坦途」。我開始雄圖大略，要做立足台灣、放眼大中華、行銷全亞洲的偶像劇。

在這追求成功的過程中，我又變成一個傲慢的人。到了四十歲，人生又忽然崩解，然後再重新的面對、重新的有一些態度，才得以有現在的狀態。 

徹底擊毀自己，再出發

 Q：你很勇敢，把自己的故事拍成電影《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》，不但自己演，連媽媽也參與。

A︰這是我的需要，我理解了生命的一些感受、價值，想跟這世界分享。我也需要這樣的行為，要把鈕承澤徹底擊毀，才得以開始我的下半生。我不再被公眾形象、事業的成功、別人的期待所捆綁。

我是用一種比較戲劇化的方式呈現，人往往會在追求成功的過程中，以為自己仍然充滿理想抱負，其實不自覺的已經腐爛發臭。我們每個人都很習慣把手指指著別人，認為自己的不幸一定是因為媒體太亂、政府沒能力、太太不夠體貼、老闆太壞、孩子太笨……。當我們手指著別人，我們很容易不去面對自己真正的問題，因為沮喪、悲傷、失敗太難受了，所以要趕快逃離，要喝酒、買名牌包包、追求更大的成功，而沒有好好去面對真正的傷口，所以就腐爛發臭了。

我很幸運是在自己進入中年的階段，因為那個崩解太強大了。當出現負面的情緒、絕望的情境，我一如往常的透過喝酒、追求更大的成功、血拚來逃避那感受，可是我發現那是無效的。之後我走上一趟陪伴自己心靈成長的旅程，透過諮商師的引導，找到了我的沒有自信、跟母親的疏離、在男女關係上的問題根源。我去面對那個根源、去跟母親懇談，於是得以放下執著、療癒那個傷口。

終究只有欣然的接受生命給我們的一切，接受自己的不足、卑劣，不帶著罪惡感去活，人才會快樂，這是我的體會。

導演夢，讓世界更好

 Q：當導演是你的夢想嗎？

A︰我在十七歲的時候（拍小畢之後），有一天突發豪語，說我一定要成為一個自製、自導、自編、自演，一個全才的電影工作者。

那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真的是我天命如此嗎？還是我體內有個強大的召喚，要我用這個形式跟世界溝通？還是只因為當導演很神氣，可以發脾氣、好像可以跟女主角談戀愛，還可以跟同儕區隔，是不是這樣，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自己就是熱愛戲劇，我從小很愛閱讀，很愛看電影、看書，充滿想像力。當演員的過程中，我對劇本會有自己的理解，我對導演的分鏡會有一些想法，我對幕後的每個環節（燈光、製片、攝影）會多注意一下，這就是我的興趣。

到了現在，我很清楚，我不想做別的事情，我只想用這個形式跟世界溝通。而且我知道，透過這個工作，我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、哀愁。透過我們的作品，也許有人找到了樂趣，跟著哭、跟著笑，得到洗滌，甚至有人解決了生命的問題、連結到自己的青春……，那就是我得到最大滿足的時候。

 Q：當導演對你最大的意義？

 A︰它是我溝通的方式、謀生的手段，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，是我跟世界相處的方式。當然我還是很想跟女主角談戀愛，但是從來沒有過，我常在想那些導演到底是怎麼做到的，哈哈……

不要被義氣捆綁

 Q：有些人擔心青少年看過《艋舺》會學壞，你怎麼回應？如果有機會對青少年演講，你會說什麼？

A︰《艋舺》不是一部歌頌黑道、純粹挑動感官，然後換取自己利益的商業電影而已。其實作者與製作團隊，是有一顆充滿愛的本心。

對我而言，《艋舺》只是一部有黑道背景、史詩情懷的青春動作片。它是一段青春記事，對友誼的追求。

戲裡當然有我大量的青春記憶、有我對電影夢的追求、有我心目中好看電影的一種樣貌，還有對於荒唐青春的反省，對於現在年輕人的提醒。透過這個故事、這些年輕人的遭遇，可以清楚的看到，他們是沒有好下場的，「歹路不可行」其實是我很清楚的一個主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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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料來源:親子天下